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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物

沈志强:从流浪街头到拥有家与爱 我用半生完成蜕变

小时候,沈志强睡在公园的长椅上,有时躲在停车场的车底,用纸皮盖身抵挡夜风,咖啡店水龙头的水是他的饮水机。城市的暗角,是他短暂停留的归处,那时候的他,从未想过,人生还有别的可能。



三十多年过去,45岁的沈志强坐在自家公寓阳台。孩子刚放学,妻子在厨房准备点心,他泡一壶台湾高山茶,阳光透过绿意洒入室内,周围是家人温柔的笑声。

沈志强的童年,并非一开始就苦。在他模糊的记忆里,早年一家四口住在大巴窑的三房式组屋,生活小康,父亲事业有成,母亲相夫教子,童年是无忧的。

但命运转弯得很快,小学时期,父亲生意失败,父母分离,他和哥哥辗转住进祖父母家,祖父母过世,才又搬回父亲的新家。家已经变了模样,父亲身边有了新妻子,沈志强和哥哥叫她“阿姨”。

虽然仍有饭吃、有学上,但家中气氛冷漠紧张,阿姨对他们兄弟极其严厉,打骂、体罚成了日常,顶着椅子扎马步、跪洗衣板、罚站到天黑……

“现在的人都不知道洗衣板长什么样子吧,其实跪久了很痛喔!”沈志强至今还能半开玩笑地描述那段日子,但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酸涩。

破碎的童年 流浪的少年

第一次离家出走,是在小学。他躲在父亲下班必经的路边,希望被找到、被带回去,哪怕回去后迎接他的仍是打骂。

之后,他开始习惯了流浪。公园的石椅、停车场的车底、咖啡店的后巷,成了夜晚避风的角落。他交了一群同样无家可归的朋友,互相取暖,也一起误入了歧途——私会党、偷窃、打架,几乎全新加坡的警局,都留下了他的姓名和记录。

为了生存,沈志强必须变得更狠、更快。在私会党里,他学会了必须在第一时间跑赢追捕、必须在斗殴中心狠手辣。但在夜深人静时,他依然只是个小男孩,蜷缩在纸皮下,想家的少年。

“当时我每天都在找睡觉的地方,每天都在恨,每天都在哭,但还是想回家。”多年后回忆起那段日子,沈志强笑着说,但眼眶还是湿润了。

直到被送入儿童之家,沈志强才暂时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。儿童之家的生活相对安稳,节日时张灯结彩,孩子们休息时可以追逐玩耍,但沈志强心里始终明白,那里不是家。e

社会安全网中的那盏灯

小学毕业前,他已经换了三间学校,住过两家儿童之家。通过小六会考,沈志强升上中学(O Level),却依然继续在边缘徘徊。

中学普通班五年,他读了整整七年,因为再加中一留级两年。一边逃学,一边流浪,警察局还是他熟悉的地方。最长一次,沈志强被收押一个月,他看到自己的档案厚得翻不过来。

年少的沈志强在学校桀骜不驯,饿着肚子照样打架、逃课。他个子不高,却偏偏坐在最后一排、靠近门口的位置。“我是最强的,我怎么可能坐第一排。”他说。

但就在那个人人都觉得他不可救药的年纪,他中一的科学老师蔡伟平,没有放弃他。

起初是一个小小的观察,引起了老师的注意。沈志强参加了图书馆学会,经常下课后去图书馆值班。蔡伟平注意到,这个调皮的学生做事其实干脆利落,看到书没排好、胶水干掉,总是第一时间动手整理。

他也注意到,沈志强常常饿着肚子上学,却从不伸手要钱。逃课时,蔡伟平会询问同学他的去向,亲自开车去找人。“连我爸爸都没怎么找过我。”沈志强轻轻地说。

后来,蔡伟平做出一个决定——安排沈志强和自己独居生病休养的阿姨一起住,第一次,沈志强有干净的床垫和一张书桌。

“那是我第一次有属于自己的书桌。”沈志强回忆: “在那样稳定的环境下,我才第一次感受到可以好好读书。”


老师从不说感性的话,却写信鼓励他,信尾会署名“爱你”。那一封封信,沈志强一直留着。

有一次在信里,蔡伟平用“蜕变metamorphosis)这堂生物课为他解说毛虫变蝴蝶的过程。信中大致写道:你现在就像毛虫一样,人见人嫌,大家都恨不得你消失。但毛虫终会化蛹、蜕变,成为蝴蝶,你也可以。

在老师的陪伴下,沈志强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。每天准时上学、认真读书,他把老师当作典范,也当作父亲。

那段日子是沈志强生命中极为珍贵的片段。他还记得老师的家整洁宁静,沈志强会帮忙清洗鱼池,有时候,蔡伟平会泡上一壶茶,两人静静地坐着,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。

“那是我第一次觉得,原来生活可以这样。”沈志强说道。

从那个有自己书桌的住处开始,他开始相信——也许我真的可以变好。

再次迷失后军旅中重生

中学毕业后,沈志强顺利申请进入理工学院,也搬回母亲身边居住。生活忙碌,此时的他,与蔡伟平自然而然地没有联系。

理工学院的生活并不轻松。虽然起初勉强撑过第一年,但到了第二年,为了分担家计,他开始半工半读——白天上课,晚上打工,回到家往往已是三更半夜。日复一日的疲惫,很快压垮了他本就不稳定的内在。

长期疲惫下,第三年最后一学期,他终于撑不下去——差一点点就能毕业,他却选择了退学。

他没有告诉蔡伟平,他觉得自己已成年,不该再打扰恩师。“把路走好是我自己的责任。”那时候的他,心中是难以言说的自责与遗憾。

退学后,沈志强一边等待入伍,一边再次与旧友混在一起。曾经以为告别的那群人,又回来了,他重新沉入那熟悉的生活节奏:打架斗殴,经营地下赌场,甚至贩卖违禁品。每天花天酒地,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。

他偶尔会想起当年在老师家泡茶的静谧场景,也想起曾经立下要回馈社会的愿望,但那样的生活看起来,已经离他太远。

23岁那年,他终于入伍。军营有着明确的制度、纪律的作息与清晰的目标。对许多人来说是约束,意外地,这反而成了沈志强最需要的环境。

“我知道自己什么都能做,也什么都做得出来——好坏都可以,所以我需要纪律。”他说。

在军中,他努力表现,揽下最没人愿意接的任务,带着团队完成一个又一个艰难任务。“别人不想承担的,我来。”他发现,自己其实擅长带人、激励人,喜欢那种“把一件事做成”的成就感。

八年后,他被推荐晋升为军士长,比多数人提早好几年。在一切看似顺遂时,他没有接受升职,选择退役。

沈志强说,那八年,帮他找回了自己:“我心里想要的东西,只要我去做,就真的可以做到。”

幸福启航 拥有想守护的一切


退伍后,沈志强决定重新出发。三十岁出头,他回到理工学院,重拾课本,完成了三年的文凭课程。同时,他也与当时的女友,如今的太太,共同创业。

女友家境优渥,是家中最受疼爱的幺女,是沈志强所遇过最温柔善良的人,而沈志强带着数十年在底层摸爬滚打的经验,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、该怎么做。

创业初期,两人借用女方父亲一个闲置的办公室空间,开设宠物美容工作室,渐渐又租下一个小店面经营。

一开始,宠物美容院没有顾客、没有收入,渐渐地,单日营业额从五百元,到一千元、一千五百元……口碑传开后,事业慢慢起色,他们也请了员工。与此同时,孩子相继出生,家中养了宠物狗,全家搬到公寓,有女佣协助打理日常。

“我以前连一个可以睡的地方都没有,没想过会过上这样的生活。”沈志强感慨地说,眼神里尽是知足。

在宠物美容院稳定后,他又创办了自己的室内设计与装修公司,这更接近沈志强真正热爱的事业,为别人建构一个家的样子。

他把美感和秩序带进生活,把曾经混乱的生命,一寸一寸缝补回来。

我没有让老师失望

多年过去,沈志强依然时常想起蔡伟平老师。从入伍从军、创业成家,再到孩子相继出生,他始终怀抱一个念头:“我要找到老师。”

蔡伟平已经退休,他曾试图回到老师的旧居打听,却早已人去楼空;也向邻居询问,却毫无线索。这段失联长达十七年。

而那头,蔡老师也一直没有忘记沈志强。每次经过沈志强曾经住过的地方,蔡伟平都会望向窗外,期盼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忽然出现。

有一次,他驾车经过十字路口,收音机里刚好播起巫启贤的《思念谁》。那一刻,红灯亮起,眼前模糊。蔡伟平只能努力把泪忍住,告诉自己:“车子要走,我也必须往前走。”

直到2018年,命运终于让他们再度相逢。一个中学好友偶然碰见蔡老师,把沈志强的联系方式转交过去。

时隔十七年重逢,蔡老师没有寒暄太多,第一件事是请他填慈济的月捐表格。沈志强愣了一下,甚至担心老师是不是被骗了,心想:“我一定要去看看,这是什么组织。”

但当他走进慈济的岁末祝福、浴佛大典,一切疑虑都消失了。沈志强被现场的庄严感动,也被证严上人的教诲触动。他说:“相逢恨晚,怎么我到38岁才认识慈济?”

一段日子后,沈志强全心投入。他每天清晨薰法香,夜里再用手机查证不懂的字词,渴望补回从前错过的一切。他说:“我们不是跟着上人,是跟着上人的教诲。” 

沈志强感动于慈济不分阶层、不计出身的付出精神:“我的协力组长是一位清洁工阿姨,没念过多少书,却愿意默默付出,这才是佛法应在的地方。”


沈志强在工余时间投入志工活动,今年也承担了浴佛大典的布置工作。

如今,沈志强与妻子分别受证为慈济慈诚和委员,三个孩子都是胎里素,就读慈济大爱幼教中心,也参加快乐亲子成长班。他希望用行动教育下一代,用好的价值观去铺一条更稳的路:“我们生养孩子,一定要修养自己的习气,也希望孩子能成为对社会有贡献的人,然后帮助更多人。”

在慈济,他常负责交通机动组,今年也承担浴佛大典的布展组。他说,若小时候的他能遇到像慈济人文青年中心“快乐天堂”计划这样的青少年活动,他的精力或许能早早有处安放。

坐在阳台,沈志强泡着茶,孩子刚放学回家,太太端来水果和点心,阳光透过绿意洒入室内,周围是家人温柔的笑声,一切刚刚好。45岁的他,拥有的是年轻时不敢想象的人生。

他说,幸福是能够回头、忏悔补课、再出发:“我没送老师金山银山,但我让他看到,我成为了堂堂正正的男子汉,我没有让他失望。”

他获得了一种从未想过的生活,也终于懂得——幸福,其实可以被传承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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